高脚马

                                      （作者：彭梁心）

山风吹过，路上流淌的都是各样树叶的清香，他们就像一条暗河，在你的周身静静地流淌。有时，它会哗哗地响起来，宛如拍着双手在那里欢呼；有时，它又宛如害羞的小媳妇，温柔着面容。骑着高脚马，走在这样的山路上，感受到的不只是舒爽，还有着一种威风。

山寨里的人从小就喜欢上了骑在高脚马上的那些感觉了，那些感觉就像从大山里漫出来的风，漫进村庄，村庄的人全被感染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乐此不疲。他们骑着高脚马，或翻山，或越岭，或涉河，或竞跑，龙虎相争，谁也不让谁，都想练出一番高超的技艺，感受威风八面的荣耀。

竞技高超者，自然会成为大伙的榜样，这样的人常常会很自然地形成以他为核心的群体，一声吆喝，或者一次提议，都会成为大伙们欢欣雀跃的指南。这时的他，宛如一位骑在马上的将军，手臂一挥，他的指向，便是大家欢乐的方向。一支长长的队伍，不是踩在地上，而是踩在高脚马上，或奔向那宽大的场院，或钻进哪片青翠的树林。宽大的场院或者幽深的树林，大多时候成为了大伙儿的练武场。

骑在一米多高的高脚马上行走在山岭之间，那就更是让人羡慕了。他们一举手，或者一投足，透露的全是山野的潇洒和大山般的威武！很多时候，大伙都得用一种仰望的方式去看他们，那时，感觉着他们离天很近，而自己很小。多了大人们的赞扬声了，那就更像一只跃起的猛虎，山是他的世界，河是他的乐园，这些地方全成了大伙羡慕他们的方向。而其父母，虽然心里在为自己的孩子提心吊胆，但却又悄悄地为自己的孩子而沾沾自喜。在荣耀面前，阻止的语言常常苍白得被抽掉了力量！他们只能暗暗地祈祷，孩子，平安啊！孩子，平安啊！

节日来了，村庄里就更热闹了。早餐过后，孩子们纷纷拿出了自己的高脚马，轻轻地一提，身子就像一个桩子，稳稳地立在了高脚马上，然后，赶向山寨最热闹的地方。他们骑在高脚马上，像骑在战马上那威武的士兵，目不转睛地瞅着被他们围在圈子中间骑着高脚马竞技对抗的两位伙伴。精彩来了，他们就吆喝起来，他们从不吝惜自己那喷发的力量。望着那种场面，你就真正懂得了什么叫做大山的语言！“加油”“加油”，吆喝着的是他们自己的希望，“加油”“加油”，吆喝着的更是他们的力量。龙虎对抗的圈中伙伴，更如两只下山的猛虎，或腾跃，或冲撞，或胶着，都在那里一点点地较着劲，谁都不让谁，谁都不惧谁。那撞、那顶、那挤兑，变幻的全是高脚马上的风景。激烈过后，有时又变得舒缓了起来。激烈时如奔腾的长江，舒缓时如轻柔的湖面。有时或绊、有时或扫，最终的目的都是想将对方逼下线。那时的场面，就像大山欢腾的海洋。大人们也禁不住那沸腾的诱惑，慌不择地放下正忙着的活儿，奔跑着赶到那激烈的场院。

竞技就这样一代代地在村庄里传播着，也一代代地影响着，一拨又一拨，像割不尽的韭菜，又像那年年岁岁里钻出地面的竹笋，拔尖抽节，成长为一片片新的竹林。山间的竹林，是滋养高脚马的营养。每遇竹编艺人的身影钻进了竹林，那消息就像漫在山村里的风，瞬时就漫遍了村庄。孩子们急急忙忙从各个地方跑进了竹林，他们紧紧地跟在大人的身后。这根是你的，那根是我的，井然有序的分配方案，就这样在竹林里酝酿而成。竹编艺人不要的部分，就是孩子们制作高脚马的原材料。他们肩杠着那些竹子，仿佛一支雄纠纠、气昂昂的威武队伍。他们找来平时收藏的稻草，将其编成一条条金黄色的索子。他们将索子绑在伸出的枝丫上，看着他们那专注的神情，你就会懂得什么叫做虔诚。

离村庄不远的地方有一条河，那条河由北向南地流淌着。站在最高的山顶望向那河，河流就像一条蓝色的飘带，飘飞在蜿蜒的大山之间。夏天来了，它带给人们的是一种凉爽；冬天到了，它们则又会换成一张狰狞的脸。不论春夏秋冬，只要走进那条河道，都会发现许多骑着高脚马涉水过河的身影。到了冬天，大人们也会加入这支队伍，他们骑着高脚马，躲避寒冬的河水；孩子们则将那条河，变成了他们的竞技场，他们或冲刺，或决斗。笑声、欢呼声一阵阵，一波波，一浪浪地将那河面掀得欢腾了起来。

下游的贾市，是孩子们骑着高脚马赶场去得最多的地方。一个“市”字，可以见出那集市的繁荣。一路上骑着高脚马行走，那可真是别一般的风景。沿途十多里的河道上，便是湘鄂渝一带有名的“四十八道脚不干”。他们骑在高脚马上，故意挑拨起那些河水，看到那一泼泼欢跃的水珠，他们在那里奔跑起来，“哟呵呵”，“哟呵呵”，“哟呵呵”，一声又一声，一浪又一浪。

走过“四十八道脚不干”，贾市便到了眼前了。他们在那一条条的石板街上走，他们知道石板街上那一双双惊诧而又羡慕的双眼。他们骑着高脚马，高出了石板街上所有人的头。不论蹲着的，还是站在街面上的人群，都会将自己的目光投向那一支威武的队伍。古街的石板街上，便又多了一支威武而特别的队伍。孩子们在用那些高超的技艺，诠释着石板街上一道别具风味的风景。

下雪的时节，那更是伙伴们欣喜若狂的时候了。天刚亮，一家家黝黑的大门吱呀吱呀地响了起来，伙伴们骑着自己的高脚马，你呼我唤地纷纷朝着那些雪地里走。他们一个个地从这坡上，又一个个地从那坡下，或上或下的，开始不过那么几个，没有多久，那支队伍壮大了起来。这里呼，那里应。这里跃，那里奔。雪地也一下子变成了大伙儿的娱乐场和竞技场。冬天的雪地里，那可更是成了展示技艺的好地方。这里一处，那里一隅，都在尽力地展示着各自的风采。只要有人呦喝，大家都会纷纷地骑在高脚马上聚向一处。指挥员一声令下，大家开始了天马行空。或乌龙抱柱，或观音坐梁，或岩鹰展翅，或鲤鱼跃龙门，伴随着飞舞的雪花，山村里又增添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那是一段无忧无虑的岁月，那是山村里别一般的风情，许多时候，它们总会毫无来由地钻进自己的梦境中。当从梦中醒来，内心深处挥不去的总是那山村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