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破

 赵彬馨

 

   我在湘西，你在哪里？
  我们这里有云。
  有云的昨天，可能是暴雨，间有冰雹，狂躁暴烈地在人间撒了一回泼，又知错一样，丢给你一扇彩虹，半穹的火烧云，急匆匆从你身边，一甩头，走了，有几棵刚开完花的樱树还倒在地上，瑟瑟地哭着，淡红色的眼泪碎了一地……这个夜晚，会有很多故事，但是我们知道，故事的结局是好的，因为清晨，山间升腾起白雾，山峦的尽头，太阳梳妆整齐，有穿透万物的力量。
  从黎明开始，在追逐云的路上，比如，湘西的矮寨大桥、鳄梨坡，比如，湘西的牛角山、高望界……可以亲眼看见白的雾霭在各个山谷聚集，停在半山便住了，把下半截的山和人间都淹在怀里，造一片虚拟的海，造许许多多虚拟的岛屿，有些鹰、雁，呼啸着，划过去，是虚拟的船舰。天边的鱼白还有些星光，慢慢淡了，藏青色开始向暖色过渡，云，很明显是悬在那里的，没有飘，排列各样的队形，云和云之间的留白，捎带一些青绿,蓝得不可开交。
  想起古时候，有位皇帝，梦里得到神邸的启示，说让他去找这世上最美的颜色。他的臣子说是代表皇权的黄色，他的妃子说，是牡丹花的颜色……他这些觉得答案都不对。微服出巡的时候在山间遇雨，雨停后，遇到一个牧童，他问牧童，什么是世界上最美的颜色？有个牧童指向天空，跟他说“雨过天青云破处”，他抬起头，看到那样的颜色，顿时泪流满面了……
  这样“雨过天青”的颜色就布满在这样的清晨，布满经吉首矮寨大桥去往龙山惹巴拉的高速上，大朵大朵的云是我们的惊叹，悬在半空，被初升的太阳染成一边金色，一边银色。高速公路干净，舒展，辐射远方，四周都是从白垩纪走来的喀斯特山崖，五月的湘西，万物生长，满眼碧色，仍然有无数的云从草木中，从山间生长出来，停在谷里，还在建设中的高速公路，机座塔吊被淹在云里，异次元空间的入口是不是就在那里？经过矮寨大桥的时候，脚下全是翻腾的云海，而太阳，在山那边——桥是红的，山是绿的，天是蓝的，云，是白的……         
  还有很多村庄，也是在云里生长出来的。我们翻过几座山，在云里面看到了她，先是梯田，满满的紫云英次第开去，然后，平地里一半是整饬的水田，映了一半的天和云在里面，安静地纹丝不动，做天空的镜子是幸福的……一半是油菜，油菜都结了荚，金灿灿地斜靠在地里，懒懒地等着收割。“在五谷丰盛的村庄我安顿下来，我顺手摸到的东西越少越好，珍惜黄昏的村庄，珍惜雨水的村庄，万里无云如同我永恒的悲伤”——海子的悲伤是因为村庄在城市的边缘消亡，还是因为没有云呢？
  云是天空的浅伤，村庄是关于故土的浅伤，湘西，是被这个世界遗忘的浅伤。
  雨过，天青，云破……
  这样美好如你，是我的浅伤……
  云，是天空的一次虚拟，村庄是种子的一次虚拟，湘西，是在路上的一次虚拟……
  这一场盛大的虚拟，在身边发生，一路跟随。
  不要对我太好，不要让我觉得你离开的时候，我会失去了什么，比如，在湘西，这一场关于云的虚拟会让我以后的世界失落……

  我在湘西，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