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鸠潭那个地方 (梁厚能)
发布时间:2015.07.30 点击量: 分享到
斑鸠潭那个地方

梁厚能

  从我桂塘坝老家前面的那条小径,翻过一个叫糖坊坳的垭口,顺着一条蛇行小溪,再经过一个叫麦子坳的地方,就到斑鸠潭了,这一去虽说只有几杆烟的山路,但已是跨省过界由湘西入川东(现为渝东)了。

 斑鸠潭是个村寨名。儿时乡里文化生活单调,我姐她们常到斑鸠潭看电影,我死缠活赖也去凑了几回热闹,看的是战斗片样板戏之类的,因年幼未看出什么名堂。电影是在生产队晒谷坪放的,发电要靠两个壮汉踩,像骑双人自行车一样。由于用力不匀,图像也便时清晰时模糊,声音也就忽高忽低。往往一场电影下来要换四五趟人,都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也许觉得新奇好玩,虽然很累人,大家却争着干。这些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想来只有些大意罢了。后来姐就出嫁到斑鸠潭刘家,我去的次数慢慢多了起来,对斑鸠潭的人和事印象也就愈来愈深了。

  斑鸠潭是一幅“小桥、流水、人家”的风情画。一条小河把百十人的寨子冲成了两半。房子依河岸而建,大多为青瓦木板房或吊脚楼。因河面不宽,故隔河两岸挨得很近。河南炒菜的香味馋得河北人直流口水,河北人拿着饭碗过河赶嘴也是常事;河北人两口子的吵架声常惹得河东人从吊脚楼上探出身子来看热闹,这样两口子的事成了寨上公开的秘密。

 —座古凉亭桥把河南河北连在一块。我姐的家就住在河北桥头。有时我去姐家,夜晚睡在她家的吊脚楼里,河里哗哗的水响听得清清楚楚。凉亭桥方便了过往行人,也给山村增添了景致。从桥木斑驳的痕迹来看,想也有些年代了。外出做工回家或茶余饭后,两岸人都喜欢到桥上坐坐聊聊。盛夏季节,山寨没有电风扇可吹,于是桥上便成了大家乘凉的最好去处。大人小孩聚在这里摆龙门阵,常常至深夜不愿散去。一些胆大的汉子,干脆就睡在桥上过夜。桥下是浅浅的清流,因时间久远已把河床洗得很深很深,见到的是一块大石板。凉亭桥的桥墩就立在石板上。行人从这里路过,时常会看见三五成群的村故在河里石板上浣衣,传入耳鼓的是阵阵捣衣声。石板断裂处是 一泓深潭,深不可测。水急湍而下,发出轰轰声响。潭里常有鱼冲激流向上跳跃,形成鲤鱼跳龙门景观。斑鸠潭人说以前这潭常有斑鸠来戏水,可惜我没有有那眼福,这无疑应是斑鸠这地名的由来。  

 在河西的下方有个叫五谷庙的地方。庙宇据说在破“四旧”时被毁掉了,我没能看见其壮观景象。剩下的是几间小茅屋,住着一对老夫妻,开了一爿小店,卖些日用杂货什么的。老人姓石,本是大地方人,儿女都在大地方工作,不知何故来到这偏远的小山寨。俩老人缘极好,颇受斑鸠潭人尊重。我到姐家走亲戚,总要到五谷庙转转,次数多了也便与他们混熟了。姐叫他们石伯伯石伯娘,我去了也跟着这么叫。开始他们一看我是生人,便要问个究竟,一听是我姐姐的弟弟,是湖南那边来的客人,就客气得了不得,又是请坐又是倒茶,还要捧出糖果来往我口袋塞。常常搞得我怪不好意思。前些年到姐家去,那茅屋已不复存在。一问,原来俩老早已回大地方与儿女团聚去了。据姐讲,俩老走时斑鸠潭人送了一程又一程,许多人掉子眼泪。我望着那片坪地,有点若有所失的感觉。

 在姐家对面有一座油坊。有时到姐家玩碰上榨油也赶去看个热闹。油坊有三间,左边的那间是碾房,油匠把茶籽或桐籽之类的油料放在环形的碾槽内,一头蒙着左眼的大水牯背着两个大石磙,不停地作圆周运动,这叫做“牛赶碾”。石磙过处便把油料碾得粉碎。中间的那间是放油料、炒油料的地方。右边那间就是榨房了。榨有两人来高,是用数根合抱之木做成的。油匠们把预制好的枯饼放在榨肚内,三二十个不等,再加上几个木楔子(其中一个木楔的头部用金属做成),然后就用一根用线悬吊着的碗口粗的长约两米的铁锤撞击那个铁楔。十数下就有亮晶晶黑油油的液体从榨肚内流出来。看着看着就想起父亲以前给我出的“神州来个大牯牛,屙屎拉尿肚里流”的谜语来。看油匠榨油是一种享受,只看见他们光着肌肉发达的膀子,握着锤柄稍部向后退数步,将油光发亮的铁锤高高扬起,然后伴随着一声粗犷的“嗬——啊”,冲向前数步狠狠地向楔子撞去,接着发出阵阵振耳欲聋的巨响。吆喝声撞击声响彻数里。油匠的衣服也有几分特别,由于整天与油打交道,衣服好象在油里泡过一样,闪亮发光。我想,如果将油匠的衣服也拿去榨油,肯定会榨出几斤油来。油匠穿衣很少扣扣子(也许本来就没扣子),只见他们随手将包枯用的稻草拧几下捆在腰上就成。后来有人买来了电动榨抽机,油坊便渐渐冷落。这种壮观场面也只能在记忆里出现了。

 在斑鸠潭我认识两个怪人。一个是河西的“刘岔口”。其人五短身材,长像丑陋,特别是嘴巴奇大,加上又好逸恶劳爱吹牛,故寨人便取了这个绰号。据说有一次一路人突然在凉亭桥上患病,疼痛难忍,他随手从路边扯把黄筋条树籽叫其服下,哪想歪打正着,其病疼便立即消失。从此名声大噪,于是漂游乡里,蒙混一时,也骗得一些鸡呀酒呀之类的酬谢。后来原形渐渐败露,无人在相信,只好整天在凉亭桥上重操吹牛旧业。一个是河东我姐夫的大哥。此人有两绝,猎技高超要算其一。他对各种野物的习性了如指掌,仅凭某迹象就能断定野物的出没处。其枪法神准, 枪响鸟落,很少有落空的时侯。他常常独行于深山老林,数日归来其土枪上总会扛回数只猎物。一年内数十只是常事。他为人豪爽仗义,我到姐家去,碰上他赶山回来,常与大伙一道喊去吃鲜,使我着实饱了不少口福。通晓古今要算其二。此人行伍出身,当兵时跑过不少地方,见多识广,在当时的斑鸠潭也算跑过大码头的人。加之特爱看古典书籍,记忆又好,因此对中国的历史掌故颇有知晓。《三国演义》、《水浒传》里面的故事,“孟姜女哭长城”之类的传说,他能绘声绘色讲几天几夜而不打结。我与他闲聊,问他看过多少书。 他说:可能有一挑吧。其读书之多,令我这个读书人汗颜。那时的斑鸠潭无电更没有电视可看,他对时事的了解主要靠收音机。他养成了听收音机的嗜好,不管农活多累,生活有多困难,听收音机却从不误。故他虽居乡间,足不出户,但天下大事能一览有余。

 因外出谋事,我有很多年未去斑鸠潭了。其间肯定又有了新的变迁。姐也埋怨多次了。看来我得抽时间再去斑鸠潭看看。

(原载《农民日报》1994年2月27日黄土地副刊,2009年11月选入《静静的峒河——吉首市文学作品选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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