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老乡亲(藤张芳子)
发布时间:2015.08.04 点击量: 分享到

小安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如果不是爷爷突然摔伤住院,小安原本预计在奶奶过生日时再回家。那个坐落在三百多公里外生她养她的小山村,在她来到异乡踏上工作岗位后,慢慢变成记忆里的一个缩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远到每次回家她都感觉自己像一只归巢的倦鸟,小到她登高眺望无法看到一丝故乡的轮廓。

星期四吃中饭时接到爸爸的电话,食堂里人声鼎沸,小安拿着碗穿过人群走到池塘边才听清楚爸爸的声音。这个从小对小安耳提面命要她加油读书走出大山的男子言语哀伤,“你爷爷昨天摔伤了,半夜高烧不退,现在在医院检查,你有时间的话就回去看看吧。”小安愣了很久,不敢相信那个身体硬朗,每天翻越不同山头为相伴大半生的耕牛找肥沃草地的爷爷摔伤了。记忆里,爷爷是属于大山的,他每天早出晚归,春时耕田犁地,夏日施肥灌溉,秋至抢收屯粮,冬季放牛砍柴。四季交替,爷爷总是在回家时给她和妹妹弟弟带来山里的美味野果,毛毛针、桑葚、茶袍……以及许许多多无法用文字描述的大自然奇珍。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个大半辈子靠山生活,给她大山般厚重依靠的爷爷,会在关好牛回家吃饭的路上摔伤,内脏出血,继而感染,发烧。

小安埋怨爸爸没有早点跟自己说,那样自己就可以早点请假回去了。爸爸解释路途太遥远,本来不打算告诉她,但考虑到爷爷辛劳一辈子,子女为了生活所迫都在外地打工,病榻前无人侍奉实在有些凄凉,才拨通了她的电话,希望她能回去陪伴一下老人。

挂了电话,小安味同嚼蜡,胡乱吃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了。掏出手机拨通了奶奶的电话,她果然已经六神无主了。爷爷住院,家里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奶奶一个人身上,原本分工明确的家务和农活一下子全部要奶奶承担,三头牛,一头母猪,一群刚出生的小猪仔,每天都要清理的猪圈……,那些小安和父母劝过爷爷奶奶很多次不要再坚持的农活,每次都被一句身体还硬朗、做不动时再不做的话回绝。小安心里酸楚,她和爸妈都明白,爷爷奶奶在本该颐养天年的年纪选择和年轻人一样劳作,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身体还能承载劳动的负荷,更重要的是他们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尽可能减少子女的压力。只是现在,没有了爷爷的相偎相依,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奶奶的负担。

小安试着安慰奶奶,叫她花钱请人帮忙放牛,天冷路滑,自己不要再去山上了。奶奶说现在村里的年轻人基本都出去打工了,留在家里的都是老翁老妪;如果请人帮忙,别人是肯定不会收钱的,自己心里会过意不去。小安语塞,乡里乡亲的朴实她是知道的,但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唯有告诉奶奶自己明天请假赶去医院,爷爷那边叫她不要担心。

心急火燎地赶完了下班前必须完成的工作,小安向领导请了假。第二天狂风暴雨和毛毛细雨交替而下,雨刷不停摇摆,小安焦急地坐在车里,车轮倾轧出一大片水花。

赶到医院时已经下午了,爷爷刚打完针,正倚靠在病床上看电视,大姑正在为爷爷肿胀的右手热敷。看到她走近病房,爷爷有些激动,说着自己没什么事,不要大老远赶回来的话。她笑着告诉爷爷已经请假了,不会影响工作,然后坐在床边和爷爷聊天。爷爷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摔了,爬起来后也没觉得哪里特别痛,还去碾坊把打好的大米挑回家,没想到晚上就迷迷糊糊发烧了。小安看着脸上已经布满老年斑的爷爷,瞬间深刻地感受到岁月的无情。她想起小时候姑公的母亲过世,她跟着爷爷去走人家,盛夏的乡村蚊虫凶猛,年幼的小安在入夜不久就睡着了,整整一个晚上,爷爷一边和亲戚嗑家常一边用蒲扇为她驱蚊。她一觉香甜睡到早上,爷爷双眼布满血丝,对她依旧满脸笑意。

看到爷爷憔悴的模样,小安不忍开口责怪他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只是嘱咐他出院后注意休息,好好保养身体。谈话间,妹妹妹夫从超市买了东西回来,久日未见的田滕薇夏已经长出乳牙,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陌生的医院和陌生的大姨。小安从妹妹手中抱过小薇夏,仿佛抱过一团粉雕玉琢的美好。

送走妹妹妹夫,小安找到主治医生询问爷爷的病情,被告知第八根、第十一根肋骨骨折,有少量瘀血,需要住院观察。回到病房,爷爷已经睡了,神情安详。小安和大姑悄悄退出病房,到饭店打包了爷爷最喜欢吃的牛肉做晚餐,夜色笼罩下的县城灯火璀璨,熟悉的乡音在耳边回响,小安想起郑愁予的《错误》。

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帏不揭/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小安行色匆匆,她只是个过客,不是归人。

吃过晚饭,爷爷的精神稍微好了一些。小安给他翻看手机的照片,一张一张解释当时的情形,她在打靶,她在上班,她在采访,她在演讲,她在游玩。爷爷听的眉开眼笑,偶尔不小心扯动伤口,疼的呲牙咧嘴。

星期六晚上回到家里,奶奶已经提前包好了饺子。叔叔的女儿燕子周末来到家里陪奶奶,妹妹和女儿被小安半路“劫”上车。四代同堂围在一起烤火,小安一边拿出营养品一边告诉奶奶食用方法,奶奶说了几句她乱花钱便红了眼眶。独居容易让人变得敏感,奶奶感慨着子女儿孙没有承欢膝下的悲凉。气氛骤然沉重起来,幸好小薇夏憨态可掬的模样转移了奶奶的注意力,她逗弄着要小薇夏开口喊她太太,暂时忘记或者假装忘记次日自己又将孤零零住在大房子里的残酷现实。

第二天小安被奶奶喊醒的时候天空刚刚泛白,奶奶说要一起去医院看望爷爷,顺便给爷爷送些换洗衣服。妹妹的家在途径的茨岩镇上,她下车前千叮咛万嘱咐小安要把奶奶送上回家的车了再走。小安反驳,这明明是我以前交代你的话,怎么现在变成你交代我了?妹妹用一张明媚的笑脸作为回答。小安重新启动车子,看着后视镜里妹妹越来越远的瘦削身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个比她小两岁一直喊她做姐姐的女子,现在已经是一个半岁孩子的母亲。由于爸爸妈妈长期在外打工,弟弟大学未毕业,小安自己也在外地工作,家里年迈的爷爷奶奶外婆全靠妹妹妹夫时常探望,那个读书时期任性叛逆的倔强女孩,现在已经在岁月的洗礼中变成一个坚韧温暖的女子。

退了车,小安和奶奶走路去医院。街上车水马龙,奶奶有些分不清方向,雨一直下,头顶的伞稍许有些小,小安搂住奶奶的肩膀往前走,心酸的发现把她从小带大的奶奶已经老了,瘦小到只有她的肩头高。她想起中秋节带奶奶逛商场买衣服,碰到商家举行促销活动,买满某个额度便可以掷骰子换取相应点数的鸡蛋,奶奶掷了三次,得了九个鸡蛋,神情兴奋地像个容易满足的小孩。

与病床上的爷爷告别,与守在病榻前的大姑告别,把奶奶送上回家的车。与凤凰告别,与故乡告别。

辗转几趟车,回到龙山已是晚上八点钟。气温骤降,小安烤着火一一打电话报平安。奶奶絮絮叨叨,告诉小安自己从凤凰回来后做了什么,到哪个山上放牛,遇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小安调整姿势,整个人窝在沙发里,听电话那头奶奶温柔的唠嗑。

你三伯伯知道你爷爷病了,特意买了东西来看望,还给了些钱。

三伯伯,住在小安家后面,言语不多,内心善良淳朴。

今天是你老干大大(哥哥的意思)帮放的牛,他说幺婆婆,以后有什么事你招呼一声就是了,我反正要放牛,也就是顺便的事。

老干大大,小时候患过脑膜炎,看起来笨笨呆呆的。小安小时候还和村里的同伴一起取笑过他。

你舒婆今天晚上专门到家里来看我,说最近几天看到门都是关着的,担心我出什么事。

舒婆家在小安家对面,中间隔着一条小小溪流。印象中舒婆讲话的声音很大,总是站在家里的坪坝呼喊婆婆,热情泼辣。

还有很多很多人,还有很多很多事,一些模糊的身影在奶奶的讲述中越来越清晰。小安在异地为乡里乡亲送给爷爷奶奶无私心和温暖感动不已,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努力读书,走出大山。当她终于走出大山,经历起起伏伏,暮然回首,发现那个给她无数亲昵、无数疼爱、无数开心的小山村仍以不变的姿势滋养呵护着她的根基。

我生在一个小山村/那里有我的父老乡亲/胡子里长满故事/憨笑着埋着乡音/小米饭把我养大/风雨中教我做人/临别时送我上路/几多叮咛/几多期待/几多情深/勤劳善良的父老乡亲/树高千尺也忘不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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