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 堡(梁厚能)
发布时间:2015.08.04 点击量: 分享到

从梁家寨背后山脊的枞树林里一直爬上去,到了山顶,也就到了寨堡。

把这座山峰叫寨堡,是与家乡过去的一段历史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解放前,家乡一带很穷,可以说什么都缺,但就是不缺土匪。土匪利用地处湘鄂川三省交界“三不管”之地,经常烧杀掠夺、鱼肉百姓。国民政府无能,地方乡保甲长更无办法,当时明溪乡的曾昭松、梁国才、李启明等几任乡长都是被土匪杀害在任上的。离老家不远的古道溪杜姓人家,由于得罪土匪头子王麻狗,在杜家祠堂一口气杀了大小人丁三四十人,一时血流成河。老百姓为了躲土匪,纷纷在易守难攻的山头修起了寨堡,每遇土匪来临,报信锣一响,大家就往寨堡里跑。寨堡建有坚固的防御工事,有炮楼,有吊桥,有刺门,有土枪土炮,当然还储备充足的水和食物。土匪一般是不敢轻易攻打寨堡的。这样的寨堡当时在明溪有十多座。

据寨上的老辈人讲,我们梁家人开始住在这里,住了两年后,大家感到吃水不方便,种田不方便,行走也不方便,于是就搬到对面的老鼠堡住,再后来搬到一里开外的火烧沟寨堡去了。寨堡内共有六支快枪(其中汉阳枪二枝、夹板枪三枝、中正式一枝),这些枪是由当时有家产人家出钱买的,集中掌握在忠实可靠年青力壮的骨干和头人手中。其他人每人都备有一件武器(包括鸟枪、大刀、长矛,甚至柴刀、斧头等),以防不测。寨堡进出口处,有一座炮楼,上面安有一尊猪儿炮,在炮楼上可登高望远。有一次,我们梁家人无意间得罪了一位彭姓亲戚,他竟引来了上百名土匪,自己作为内应,乘月黑风高之夜攻打梁家寨堡。这时寨堡内有个人起夜,突然发现了快要破门的土匪,提着裤子边跑边“土匪来,土匪来了!”的叫喊,寨堡里的人听到喊声,一个翻身爬起来,顾不上穿衣服抓起枪就还击,将土匪撵下了山坡。如果未及时发现,后果将不堪设想。

现在的寨堡只剩下一个平台,中间低四周高,隐隐约约可以判断过去墙根的位置,在附近也可偶尔寻找到一些破碎的瓦片、陶器。平台周围长满了枞树和一些不知名的小灌木。站在这里,如果没有人讲述,后人已很难与过去那段血雨腥风的岁月联系在一起。

寨堡不算很高,但却是老家生产队里最高的山峰,也是我十岁以前爬得最高的地方。小时砍柴,或无事时,总要到寨堡上玩耍。站在寨堡上可以看见得很远,生产队的田土山林全部在它的周围。山寨、沙岭坎、癞子溪、糖房坳、天山湾、骡子湾、老沟田、拜山沟,这些家乡熟悉不过的地方在山下依次排开。家乡的那些父老乡亲们,他们大部分一辈子都是在寨堡下面打转转。

在寨堡上往远处眺望,层层叠叠的山梁山峰,由近到远,由清晰到模糊地展现在我的眼前,可以看见湖北的捏舍坪,四川(现为重庆)的天子亭。当然,我们湖南这边的山就看见得更多。在这些山峰面前,寨堡就显得矮了许多。

有时,我披着夕阳,坐在积满树叶的地上,只见山寨里的炊烟在袅袅升起,看着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乡亲们,我那颗少年躁动的心在思索,我今后的人生之路也和他们一样吗?有时,我想着山那边的山那边,虽然有重重高山的阻隔,但不能斩断我的思绪,那百里之外的县城龙山,八十里之外的千年古镇里耶,那里人们的生活又是怎样呢?为什么,老是想起这两个熟悉而陌生的地方呢?哦,可能因为,我们寨上有个远房堂兄当兵复员后在县城龙山车队工作,还有寨上有家居民户是从里耶下放来的缘故。

我更多的是观看寨堡周围的景物和想与这些景物相关的人和事。

寨堡正北方那座高高的山峰叫腰带山,因该山半腰处鼓出,形如捆了一条大腰带而得名。它在方圆几十里都算得上是一是座大山峰。山顶经常云雾袅绕,若隐若现,传说上面有一只天马和一只神鹿,因此又叫该山为马鹿堂。在这里曾发生两件事。一件事是,1950年一个排的解放军剿匪部队,在腰带山一个小地名叫马鬃岭的地方遭土匪埋伏,牺牲了8位战士,排长在掩护战士突围时身负重伤。后来,被一个土匪发现,抢走了他的枪和手表,还残忍地将其砍死。解放后,人民政府将这个土匪抓住,要他找枪和手表。他说:枪和手表隐藏在腰带山。那天,捆绑着的他被人牵着去寻找,在腰带山他突然跳了悬崖,幸好牵他的人聪明没有将绳子缠在手上,不然也会被拖下悬崖。第二件事是,19532月的一天深夜,美国人陈纳德从太平洋上冲绳岛起飞将本来要空降在洛塔界吴著冲的四个特务,错投在了腰带山下湘鄂边境一个叫响水洞的地方。他们烧毁了降落伞,吃罐头,抽香烟,庆贺取得第一步胜利。可等到天蒙蒙亮,发现投错了地方(相距90多里),于是惊恐万分。第二天早晨一个姓张的放牛娃发现了这几个行迹可疑的人,吓得半死的他马上告诉了大人,大人又报告了农会,农会又报告桂塘乡里。当时,湘西刚解放不久,翻身后的农民的警惕性和觉悟都非常高,这样,以最快的速度层层向上反映,引起了国家公安部的的高度重视。为了寻找四个特务,30多名公安人员、80多名公安部队战士、500多名民兵和三省边区数以千计的干部群众,展开地毯式的搜山,终于在腰带山半腰处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最后,击毙了一名,活捉了三名。后来,据说反特机关利用这三个特务,将计就计,频频向台湾发假情报,诱捕了很多空降特务。

寨堡的正东边是轿顶山,每天早晨,太阳就从它的垭口冉冉升起。195010月,大土匪师兴周、杨树臣在八面山燕子洞被解放军打败后,杨树臣则带着残部两三百人逃窜到轿顶山,想凭借险要的地形与解放军负于顽抗。解放军派出尖兵从绝壁爬上去攻破了土匪防线,最后在一个叫牛拉场的地方将土匪全部围歼。在攻占轿顶山的战斗中有两个尖兵牺牲。两名烈士掩埋在小溪王家后面的山坡上。在村里读小学时,每逢清明节老师带着我们去给烈士扫墓。那个亲眼目睹战斗、亲自参与掩埋烈士的老大爷,回忆当年的情形,感动得我们热泪盈眶。他说:那些都是北方人,个子很高大。在进攻轿顶山前就驻扎在他们寨上,对老百姓很好。”讲着讲着老大爷,已是泪流满面,声音凝咽。

在寨堡上往南眺望,便可远远地看见八面山。听大人讲,八面山长有四十多里,宽有十多里,八面皆绝壁,上面很平坦,像一艘远航的艨艟大船。有个笑话说:有个人数八面山有几面,数了几次都发现只有七面。原来别人告诉他,他忘了数他自己站的那面。小时,我们只要爬上寨堡看八面山,就能预测天气变化,如果它的石头发亮,那么一定要天晴;如果被云遮住,石头发暗的话,那么一定要下雨。我在里耶读中学时,曾邀上一群同学爬上八面山游玩,并专门去看被匪首师兴周称为“小台湾”的燕子洞。燕子洞在一个百丈悬崖上,外面一字排开有四个洞口,而里面洞洞相连,纵横交错,可容纳上万人,只有一条人工凿成的栈道通向洞口。我们慢慢爬过栈道,举着火把打着电筒进入洞内,发现里面一些土匪修筑的防御工事还在。当年,土匪凭借燕子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扬扬要血战到底,但最终被有勇有谋的解放军采用在对面山上用迫击炮直轰洞口,从洞口上放绳索吊人的战术,一举攻破燕子洞。我曾站在八面山上想寻找寨堡的位置,但它好像躲在群山万壑之中一样,而不能寻找到它的踪影。这时,我才知道,在大自然中寨堡是那么的渺小。

寨堡是我精神家园里的一块圣地,在那里附丽了我太多的少年梦想,洞悉和感受了家乡的沧桑岁月。光阴任苒,沧海桑田,它的周围又不知发生了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但寨堡却永远耸立家乡的群山之中,耸立在我心灵的深处。

(发表于20061222日《团结报》兄弟河副刊,200712月收入作者散文集《那年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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